光华@破五丨刘俏：伟大时代，从来没有门牌号

伟大时代，从来没有门牌号

在人们还惊愕于丙申猴年出现的一只只“黑天鹅”时，2017丁酉鸡年已经扑面而来。

长久以来，我们习惯用“大时代”来描述中国开启改革开放，延续至今依然波澜壮阔的这个时代。不到四十年时间，我们的经济总量增长了近三十倍，有六亿两千万人摆脱了贫困；中国以不到世界百分之六的水资源和百分之九的耕地面积，每年生产500亿件T恤，100亿双鞋，全世界60%的水泥，50%的钢铁和25%的汽车；自1996年首度有两家企业进入以销售收入来计的《财富》全球500强排行榜起，在规模导向和投资拉动的增长模式下，我们在2016年已经拥有了106家全球500强企业；匆匆而过的时间留下以惊人速度在聚集的财富，14亿人口的国家，14亿个财富故事，在2016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排行榜上，已经有251位中国人的财富超过了十亿美金……

我们置身于其中的，是一个能被辨识的伟大时代吗？事实上，我们开始越来越多地观察到这个时代的另一面。高速发展中，我们忙着用生活置换财富，并赋予它崇高的含义；我们对成功的理解越来越单一维度，我们被自己的财富梦想绑架，亲手碾压自己的个人意志和曾经有过的意气风发；我们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貌似强调“匠人之心”，却把更快更大的成功视为当然；我们变得越来越傲慢，把建立关系和做交易的能力等同于经营管理和商业思想，把轻浮的想法看成智慧，把捷径看成规律；我们忙着体验，用心灵鸡汤滋补自己，急于分享自己几近浅薄的想法，忙着满足各种各样的兴趣，却无法沉静下来真正成就一件事情；我们通过大量的碎片化文章和畅销书目录来营造自己“知识”上的数量并建构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却无法通过更为系统、注定辛苦的学习和独立思考去深入理解事物背后的本质；我们沉溺于从自己的角度挥斥方遒，肆意批评这个世界并放纵自己的感受，然而，我们也过早丧失了“系马高楼旁”的少年锐气，在前行过程中出现的细小挫折面前自艾自怜……

我们这个时代的精英们沉浸在他们构建的世界里，用他们的话语体系诠释着这个时代，面对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惊慌失措。这是一个有重量、有温度的时代吗？我们孜孜以求、赖以为荣的高速增长并没有带来更大的包容、分享和普惠；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在急剧分化，成功阶层（the privileged）焦虑于无法在琳琅满目、形形色色的机会和刚性的时间和精力约束之间找到平衡，而更为广大的一个群体却需要真正的机会，需要真正的改变，需要找到路径逃离禁锢之地，远离那种挫败感；我们指责民粹情绪和国家主义的兴起，忧虑人们开始以情绪宣泄代替理性思考，以对抗代替沟通，隐藏其下的却是我们急需在平等和效率之间寻找到一个更加人性化的平衡这一事实；我们开始对频频出现的“黑天鹅”焦躁不安，却往往忘记，“黑天鹅”的频频出现，甚至成为一种常态，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应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我们过往的成功正让我们变得轻妄，而我们确信无疑的某些看法可能从开始就是错误的？

伟大时代，从来没有门牌号。判别一个时代，主要看它有什么样的人物。一百年前，英国作家列顿·斯特拉其（Lytton Strachey）写道：“任何一段能够留下名字的历史，都是像诗一样的人物史；它的价值取决于这些个人的品性与他们所展现的力量。”既然是我们在决定这个迎面而来的时代，那么我们又将以什么样的品性和力量去塑造这个时代的价值？未来人们又将如何称量由我们主导的这段历史的重量？

是我们放下傲慢和懒惰，重启思想之旅的时候了。大变革的时代，我们思考的深度将直接决定我们的认知和行动优势。我们需要深刻地认识到，独立思想并不等同于肆意批判，它其实具有更大的包容性，急于站在道德高处，寻找批判目标并四处开火，是思想上的粗鄙，是在逃避应有之责。混沌之地，是智慧和思想诞生的地方：我们需要有一颗敬畏的心，在真正有深度的思想面前保持谦卑；我们需要不断地学习、思考、和再出发；我们需要重新思考教育的价值，并将其视为一个终身学习的过程。

是我们展现行动的勇气的时候了。“思而后动”，”知行合一”我们只能选择追随内心的呼唤，不断前进。当我们对世界打开自己，全神贯注做好手中的事，我们就能赋予这个时代它所需要的重量。

是我们对未来保持乐观的的时候了。构建一个伟大时代，过程注定蜿蜒崎岖。如果历史曾教会我们什么，那就是，只要我们坚信思想和行动的力量，以谦卑和敬畏之心承担自己在大时代中应有的作为，那么所有的不确定性、挑战、混沌和不明就里都会过去——we will grow out of it！

帷幕既已开启，我们无法逃避，2017年，尚未启程者请迈出脚步，前行者请始终如一。愿你我永如人间青春少年郎，淋漓酣畅不负生命这一场。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

金融学系教授

2017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