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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前沿||张克定:英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认知对比研究

重大项目课题组 认知语言学与汉语的认知研究 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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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

认知对比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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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大学外语学院、 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


主要研究领域:

认知语言学、语用学、功能语言学、对比语言学

电子邮箱:hdzkd@henu.edu.cn

*文献来源

张克定,(2021),英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认知对比研究,《语言、翻译与认知》,(2),1-17+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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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位移事件是指位移体在一定的时空框架中,以参照实体为衬托,沿着一定的路径,从起点移动到终点的运动过程。位移体是抽象实体的位移事件可称为抽象位移事件。抽象位移事件得以形成的认知理据是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该机制具有单向性、局部性和隐含性特征。用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的语言表达式是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在英语和汉语中,这种构式均包括施事、谓词和处所三个必备成分, 缺一不可,这是英语和汉语的相同之处。英语和汉语采用不同的方式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中的路径,从而形成对谓词和处所这两个成分不同的编码方式,这是英语和汉语的相异之处。

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 ;抽象位移事件 ;

认知机制 ;限制条件 ;认知对比

# 1.引言

自认知语言学诞生以来,位移事件及其语言表征一直是学界关注和探究的热点之一。通常来说,位移事件至少涉及两个实体:1)发生移动的实体,即位移体;2)衬托位移体移动的实体,即参照实体。根据位移体是否具有可动性,位移体为可动实体的位移事件为现实位移事件(factual motion event),位移体为不可动实体的位移事件为非现实位移事件(non-factual motion event)。在非现实位移事件中,位移体可以是不可动具体实体,也可以是不可动抽象实体,前者通常称为虚构位移事件(fictive motion event),后者通常称为抽象位移事件(abstract motion event)。学界已有很多针对虚构位移事件及其语言表征的研究,如 Talmy(1996,2000)、Matlock(2004a,2004b)、Matlock & Bergmann(2015)、李雪(2009)、钟书能(2012)、张克定(2018,2019)等,而针对抽象位移事件及其语言表征的研究还比较少见。我们认为,探讨抽象位移事件及其语言表征既有理论意义,又有实践价值 ;既可以揭示抽象位移事件的认知本质,又可以发现不同语言在表征抽象位移事件的过程中表现出的异同。基于此,本文拟以认知语言学理论为指导,主要探讨如下三个问题:1)抽象位移事件及其特性是什么?2)抽象位移事件形成的认知机制及其限制条件是什么?3)英语和汉语是如何编码抽象位移事件的?有什么相同之处和相异之处?

#2.位移事件和抽象位移事件

认知语言学界对位移事件的关注和研究肇始于美国语言学家 Leonard Talmy。Talmy(1985,1991,2000,2007)将含有运动或位移,持续处于某处的情景称为位移事件(Motion event)。Talmy 对位移事件的研究引起了认知语言学界的广泛关注,并引发了探讨位移事件的热潮。有不少学者直接沿用Talmy 的观点,如严辰松(1998),邵志洪(2006),王义娜、张晓燕(2007),史文 磊(2012,2014),Gennari et al.(2002),Bohnemeyer et al.(2007),Beavers et al.(2010),Vulchanova & van der Zee(2012),Batoréo & Ferrari(2016)等。也有一些学者在 Talmy 观点的基础上,对位移事件进行了深入的再思考,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如 Chu(2004)、Radden & Dirven(2007)、Filipović(2007)、Filipović & Ibarretxe-Antuñano(2015)、范立珂(2015,2016)、Gaby & Sweetser(2017)、Lin(2015,2019)等。

Chu(2004)认为,位移事件可理解为一个物体在一定时间内沿着一定的空间跨度相对于另一个 / 些物体连续从一个位置移动到另一个位置。Radden & Dirven(2007:278)从位移图式的角度指出,“位移事件具有方向性,通常会激活‘起点—路径—终点’意象图式(SOURCE-PATH-GOAL image schema),即物体或人从起点出发沿着路径到达终点的意象图式”。Filipović(2007:315)和 Filipović & Ibarretxe-Antuñano(2015:528)认为,“位移事件是发生在一定时空场域中的一种事件,要对位移事件进行分类和描述,就必须涉及空间特征和时间特征,据此,位移事件就可定义为这样一种位置变化:一个处于某一位置的实体在时点 A 开始移动,在时点 B 结束于另一个位置”。Gaby & Sweetser(2017 :635)认为,“每一个位移事件都涉及位置变化与时间推移,如一列火车在时点 α 时处于位置 α,继而在时点 β 移动到了位置β”。范立珂(2015:2,2016:130)认为,位移是“事物处所的空间位置发生的相对改变”,位移事件是“位移动体从起点开始到终点结束的一次位移运动”。Lin(2015,2019)把位移事件视为一个物体相对于另一个物体而移动并改变位置的事件。基于上述观点,张克定(2019)认为,位移事件是一种具有时空性、参照性和方向性的位移图式。这种位移图式的时空性在于,一个实体的移动总是发生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之中 ;其参照性在于,一个实体的位置变化总是以另一个(或几个)实体为参照而发生;其方向性在于,一个实体的位置变化总是从起点开始沿着一定的路径移动到终点,而不能相反。据此,位移事件就可定义为一个实体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中以另一实体为参照,从起点开始移动到终点的位置变化过程。任何位移事件都要涉及至少两个实体,一个是位置发生变化的位移体,另一个是衬托位移体位置变化的参照实体。位移体在移动前所处的位置为起点,在移动后到达的位置为终点,从起点移动到终点经过的线性轨迹为路径,移动过程占用的时间和空间为时空框架。据此,位移事件就可再定义为位移体在一定的时空框架中,以参照实体为衬托,沿着一定的路径,从起点移动到终点的运动过程(张克定 2019)。

由此可见,凡是位移事件,都至少涉及两个实体,一个是位移体,另一个是参照实体,也就是说,位移体和参照实体是位移事件中两个必备的实体。众所周知,世界上既有具体实体,也有抽象实体。有些具体实体本身是可动的, 而有些则是不可动的。抽象实体通常不具备可动性或空间性特征,但在一定条件下,会被认知主体赋予一定的可动性。因此,在位移事件中,如果位移体为可动的具体实体,并在时空框架中相对于参照实体发生了实际的位置变化,这样的位移事件就属于现实位移事件 ;如果位移体为抽象实体,由认知主体依据自身对客观事物的感知和体验,运用认知想象能力将抽象实体构想为可动实体,使其在心理上发生相对于参照实体的位置变化,那么,这样的位移事件就属于抽象位移事件(张克定 2020)。例如:

例(1)和例(2)描述的均为现实位移事件。在例(1)这一英语构式中, Kristin 和 Joey’s Café 所指的实体均为具体实体,前者所指的具体实体为位移体,后者所指的具体实体为参照实体,位移体 Kristin 以参照实体 Joey’s Café 为终点发生了实际的空间位置变化。在例(2)这一汉语构式中,“唐雪儿”和 “美术馆大门”所指的实体也都是具体实体,前者所指的具体实体为位移体,后者所指的具体实体为参照实体,位移体“唐雪儿”以参照实体“美术馆大门”为起点发生了实际的空间位移。例(3)和例(4)描述的都是抽象位移事件。在例(3)这一英语构式中,the second view 所指的抽象实体为位移体, 以 the other GOP panel member 所指的人这一具体实体为参照实体发生了心理上的空间位移。在例(4)这一汉语构式中,“这个不幸的消息”所指的抽象实体为位移体,以“上海”所指的地方这一具体实体为参照实体发生了心理上的空间位移。由此可见,现实位移事件中的位移体和参照实体均为具体实体,而抽象位移事件中的参照实体为具体实体,位移体则是抽象实体。那么,本无可动性特征的抽象实体为什么会发生心理上的空间位移呢?下文就这一问题进行探讨。

#3.抽象位移事件形成的认知机制及其限制条件

抽象位移事件是某一抽象实体以某一具体实体为参照,在心理上发生空间位置变化的位移事件。众所周知,抽象实体本身并不具备具体性和可动性,因此,抽象位移事件的形成要取决于认知主体的感知、体验和识解,是人之所为,是惟人参之的结果。具体来讲,抽象位移事件是认知主体依据自身对物质实体发生位移的感知和体验,运用认知想象能力将抽象实体构想为可动的实体,通过能动的认知加工使抽象实体在心理上发生相对于参照实体的位置变化的一种位移事件(张克定 2020)。这就说明,人之所为的抽象位移事件,取决于认知主体的感知、想象和识解等认知能力,取决于赋予抽象实体以具体性和可动性的认知机制。我们把这一机制称作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concreteness & movability mechanism of abstract entity),即认知主体依据对可动具体实体的感知、体验和认知加工,把可动具体实体的具体性和可动性投射到抽象实体之上的认知机制,如图1所示。

图 1 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

在图1中,两个方形分别代表可动具体实体(movable concrete entity, ECM)和抽象实体(abstract entity,EA),圆形代表可动具体实体具有的具体性(concreteness,C)和可动性(movability,M)特征。实线表示具体性和可动性是可动具体实体的固有特征。虚线表示抽象实体具有抽象性(abstractness, A),但不具备具体性和可动性,因此,可动具体实体和抽象实体是两类性质不同的实体,通常没有必然联系。但是,当认知主体把抽象实体构想为可以发生位移的实体时,就会运用图1所示的认知机制将可动具体实体的具体性和可动性特征赋予抽象实体,如虚线箭头所示,从而使抽象实体得以发生心理上的空间位移。

在图1所示的认知机制中,具体化是认知主体依据对具体实体的感知和体验,将具体实体的具体性赋予抽象实体的过程;可动化是认知主体依据对可动实体的感知和体验,把可动实体的可动性赋予抽象实体的过程。总之,具体化和可动化就是认知主体把可动具体实体的具体性和可动性投射到抽象实体上的过程。正是在这一具体化和可动化过程的作用下,抽象实体才获得了具体性和可动性,才能在参照实体的衬托下发生心理上的空间位置变化。例如:

例(5)和例(6)描述的均为抽象位移事件。在这两个例子中,the idea 和“消息”所指的实体均为不具备具体性和可动性的抽象实体,却被描述为发 生了空间位移的实体,这是因为认知主体依据对现实位移事件的感知和体验,运用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将可动具体实体的具体性和可动性特征 投射到 the idea 和“消息”所指的抽象实体上,从而使其具有了具体性和可动性。在例(5)和例(6)中,位移体 the idea 和“消息”分别以 her friend 和“……耳朵”为参照实体,发生了心理上的空间位移。

从本质上来说,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是一种隐喻机制。Lakoff & Johnson(1980:5)指出,“隐喻的本质就是以一种事物来理解和体验另一种事物”,而且“每个隐喻都有一个源域、一个目标域和一个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Lakoff 1987:276)。据此,作为一种隐喻机制,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就是以可动具体实体来理解和体验抽象实体,把可动具体实体这一源域的具体性和可动性特征映射到抽象实体这一目标域上。此外,还有三点需要说明。第一,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不仅涉及作为源域的可动具体实体和作为目标域的抽象实体,而且还涉及作为认知主体的人。在这三者中,“人”这一认知主体是关键,是运用这一机制的主体,可动具体实体和抽象实体是认知主体进行体验和认知加工的对象和基础,因此,只有在认知主体的能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作用下,可动具体实体的具体性和可动性才能够投射到抽象实体上,认知主体才能够在此基础上构想出抽象位移事件。第二,隐喻本质上是两种事物之间的一种映射关系,即一种从源域事物到目标域事物的映射关系。Lakoff(1993)指出,这种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关系具有不对称性和局部性特征。我们认为,所谓不对称性,是指只有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而没有从目标域到源域的映射;所谓局部性,是指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并不是源域的全部特征都映射到目标域上,而是源域的某一个/ 些特征映射到目标域上。也就是说,“不是源域矩阵的所有方面都被用于隐喻概念化”,而是“只有源域矩阵的某些方面参与了源域概念和目标域概念之间的映射过程”(Kövecses 2017:328)。因此,“当人们运用一种事物来理解和体验另一种事物时,并不是使用源域的所有特征来理解和体验目标域,而只是使用源域的某一特征或一些特征来理解和体验目标域”(张克定 2018:601)。由此可见,在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中,认知主体只是把可动具体实体的具体性和可动性这两个特征赋予抽象实体,而不是把可动具体实体的所有特征,如形状、质料、构造等,全部投射到抽象实体上。第三,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涉及的目标域是显性的,源域则是隐性的。这就是说,在认知主体运用这一隐喻机制所构想出的抽象位移事件中,作为目标域的抽象实体是明确的, 而作为源域的可动具体实体则是隐含的。因此,在抽象实体被赋予具体性和可动性的过程中,认知主体是依据自身已经拥有的关于客观世界中现实位移事件的感知和体验,尤其是对现实位移事件中作为位移体的可动具体实体的感知和体验,把可动具体实体这一范畴中的实体所共有的具体性和可动性特征赋予某一明确的抽象实体。换句话说,在抽象位移事件中,作为目标域的抽象实体必须是一个明确的实体,而作为源域的可动具体实体则是存在于认知主体心智中的可动具体实体的整个范畴,而不是任何一个明确的可动具体实体。所以,在抽象位移事件中,抽象实体是显性的,可动具体实体则是隐性的。

除此之外,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并不能将可动具体实体的具体性和可动性赋予任何抽象实体,也就是说,这一机制的运用是有条件限制的。根据我们收集到的语料,能够被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赋予具体性和可动性的抽象实体通常是“想法”类和“消息”类抽象实体,如例(7)至例(10)中的 this idea、shocking news、“一个想法”和“该消息”所指的抽象实体。

从以上几个例子可以看出,这一限制条件与人们基于“想法”类抽象实体的出现和“消息”类抽象实体的传播的具身认知和感知体验所形成的动态意象图式密切相关。这就是说,认知主体之所以能够构想出抽象位移事件,是存在于其心智中的动态意象图式使然。

另外,当抽象位移事件中的位移体为“想法”类抽象实体时,参照实体有时也可以是抽象实体。在这种位移体和参照实体均为抽象实体的情况下,认知主体不仅要运用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赋予作为位移体的抽象实体以具体性和可动性特征,还要运用如图2所示的抽象实体的空间化机制,赋予作为参照实体的抽象实体以一定的空间性特征。

图 2 抽象实体的空间化机制

在图2中,两个方形分别代表具体实体(concrete entity,EC)和抽象实体(abstract entity,EA),虚线表示具体实体和抽象实体之间的间接联系,圆形代表空间性具体实体具有的空间特征(spatial property,PS),实线表示空间特征是空间性具体实体的固有特征,虚线箭头表示认知主体以对空间性具体实体的感知和体验来构想抽象实体,把空间性具体实体的空间特征投射到抽象实体上,赋予抽象实体一定的空间特征。例如:

在这四个例子中,mind、“内心”和“脑际”所指的实体均为抽象实体, 在抽象实体的空间化机制的作用下,它们被赋予了不同的空间特征。在例(11)和例(12)中,Liesel’s mind 和“她恶作剧的内心”所指的抽象实体被赋予了三维空间特征,从而分别成为衬托位移体an idea 和“一个突然的想法” 发生心理上的空间位移的参照实体,这样,位移体an idea 和“一个突然的想法”就分别移入参照实体 Liesel’s mind 和“她恶作剧的内心”的三维抽象空间中。在例(13)和例(14)中,Lawrence’s mind 和“她的脑际”所指的抽象实体则被赋予了零维空间特征,从而成为衬托位移体 a sudden thought 和“一个想法”发生心理上的空间位置变化的参照实体,即位移体 a sudden thought 和“一个想法”在心理上发生移动所经过的空间点。

#4.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构成形式和限制条件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不仅能够运用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构想出抽象位移事件,还能够运用语言将其表达出来,传递给他人。抽象位移事件同现实位移事件一样,也涉及 Talmy(2000)提到的位移事件中的位移体、参照实体、位移和路径四个要素。在这四个要素中,位移体和参照实体是两个关键实体,位移和路径表明位移体以参照实体为衬托所发生的心理上的空间位置变化。据此,抽象位移事件实际上表示的是发生在位移体和参照实体之间的抽象性空间位移关系,因此,人们用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的语言表达式就可以叫做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

在英语和汉语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通常会把抽象位移事件中的位移体、参照实体、位移和路径四个要素编码为三个成分,即施事、谓词和处所。按照 Fillmore(1968)的格语法理论,施事指的是由谓词所确定的动作发出者或发生者,处所指的是由谓词确定的动作或状态的处所或空间方向。在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中,施事与位移体对应,是位移动作的发生者;谓词与位移对应,表示施事的位置移动;处所与参照实体对应,表示施事发生位移的处所或空间方向;路径没有对应的成分,可以和谓词编码在一起,或者与处所编码在一起。英语和汉语虽然都有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但对施事、谓词和处所三个成分的编码方式有同有异。

4.1 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构成形式

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是编码抽象位移事件的形—义配对体。无论是在英语还是汉语中,这种构式均由施事、谓词和处所三个成分构成。在这三个成分中,施事成分即位移体,在英语和汉语中都由指称抽象实体的抽象名词短语(abstract nominal,NA)体现,但英语和汉语对谓词和处所这两个成分的编码则不同。在英语中,谓词成分由位移动词(motion verb,VM)单独充当, 路径由介词(preposition,P)体现,并与指称参照实体的具体 / 抽象名词短语(concrete / abstract nominal,NC/A)构成介词短语(P · NC/A)来充当处所成分;而在汉语中,路径由趋向动词(directional verb,VD)体现,并与位移动词构成动趋短语(V· VD)来充当谓词成分,处所成分则由指称参照实体的具体/抽象名词短语直接体现。据此,英语和汉语中的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结构形式可以分别表示为 NA VM P · NC/A 和 NA V· VD NC/A。例如:

这四个例子均为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在例(15)和例(16)这两个英语构式中,the idea of a marathon race 和 the news 为 NA,came 和 flashes 为VM,from Michel Bréal 和 across the camp 为 P · NC/A,这两个例子描述的是位移体 the idea of a marathon race 和 the news 分别以参照实体 Michel Bréal 和 the camp 为衬托而发生的心理上的空间位移。在例(17)和例(18)这两个汉语构式中,“一个想法”和“消息”为 NA,“进入”和“传到”为 VM · VD,“他的脑海”和“每一个角落”为 NC/A。这两个例子描述了位移体“一个想法”和“消息”分别以参照实体“他的脑海”和“每一个角落”为终点而发生的心理上的空间位置变化。

由此可见,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在英语和汉语中均包含施事、谓词和处所这三个必备成分,这是英语和汉语的相同之处;而谓词和处所这两个成分在英语和汉语中分别以不同的方式进行编码,这是英语和汉语的相异之处。

4.2 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限制条件

英语和汉语的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均具有完句性特征,因此,对其构成成分肯定是有限制条件的。这一限制条件就是,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在英语和汉语中都要求施事、谓词和处所为其三个必备成分。这就是说,在英语和汉语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都必须由施事、谓词和处所三个成分构成,缺一不可。这一点与现实空间位移关系构式是不同的。例如,在现实空间位移关系构式中,在一定的语境下,处所成分可以略而不表。但是,即使在一定的语境下,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也不能略去处所成分,否则,将不可成立。试比较:

例(19a)这一英语现实空间位移关系构式若略去处所成分 around the halls,仍可以成立,如例(19b)所示。但是,例(20a)这一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若去掉处所成分through my mind,则完全不可成立,如例(20b) 所示。同样,例(21a)这一汉语现实空间位移关系构式若去掉处所成分“楼外”,仍可以成立,如例(21b)所示。但是,例(22a)这一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若去掉处所成分“北京”,则不可成立,如例(22b)所示。这就表明,无论是在英语还是汉语中,施事、谓词和处所都是构成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必不可少的成分。换句话说,在英语和汉语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都必须由施事、谓词和处所三个成分构成。

下面来讨论英语和汉语的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路径编码的限制条件。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是抽象位移事件的语言体现形式。众所周知,位移事件往往会形成一定的位移事件框架,而位移事件框架是人类的一种基本认知模式,不同语言一般采用不同的方式来表示物体的位移(曾传禄 2009)。就抽象位移事件而言,英语和汉语采用不同的方式进行编码。英语采用 NA VM P · NC/A 的结构形式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汉语则采用 NA V· VD NC/A 的结构形式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从英语和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不同结构形式来看, 英语和汉语对抽象位移事件编码方式的区别主要体现在对路径的编码方式上。英语通常使用介词来编码路径,并与具体/ 抽象名词短语一起构成介词短语(P · NC/A)来充当处所成分,汉语则用趋向动词来编码路径,并与位移动词一起构成动趋短语(VM · VD)来充当谓词成分。简而言之,英语抽象空间位移  关系构式中的路径由介词体现,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中的路径由趋向动词体现。但是,并不是任何介词都可用于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也不是任何趋向动词都可以出现在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中。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能够进入编码路径的介词是有选择、有限制的,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能够进入编码路径的趋向动词也是有选择、有限制的。前者就是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路径编码的限制条件,后者就是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路径编码的限制条件。

先来看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路径编码的限制条件。

Jackendoff (1992) 与Landau & Jackendoff(1993)依据介词是否表达空间关系义,将英语中的介词划分为空间介词和非空间介词。Herskovits(1986)根据英语中的空间介词表示静态空间义还是动态空间义,把英语空间介词又划分为静态空间介词和动态空间介词。我们认为,所谓静态空间介词,就是表示物体静态地处于某一空间位置的空间介词;所谓动态空间介词,就是表示物体从一个空间位置移动到另一个空间位置的空间介词。就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而言,能够进入其中来编码路径的空间介词必须是动态空间介词。作为一种编码抽象位移事件的构式,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路径的编码,实际上就是对“起点—路径—终点”意象图式的编码,因此,在英语中,这种构式要求进入其中的动态空间介词应为表示“起点—路径—终点”意象图式的起点、终点或整个路径的动态空间介词。也就是说,在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中,用来编码路径的动态空间介词应为表示位移体开始移动的起点、移动到达的终点或者移动所经过的整个路径的动态空间介词。实际上,“起点—路径—终点”意象图式中的起点、路径、终点就是物体发生移动的起点、路径、终点,也就是物体在空间中移动的方向。据此,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路径编码的限制条件可进一步表述为 :能够进入其中编码路径的空间介词必须是表示移动方向的动态空间介词。例如,在例(23)—(28)中,from 和 out of 为表示位移体移动起点的动态空间介词,into 和 to 为表示位移体移动终点的动态空间介词,through 则为表示位移体移动所经过的整个路径的动态空间介词,它们分别编码了路径的不同信息。

再来看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路径编码的限制条件。

与英语不同,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通常使用趋向动词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中的路径。所谓趋向动词,就是“表示运动的趋向的动词”(A. A. 龙果夫 1958:109),即“表示从远到近、从近到远、从低到高、从高到低、从里到外、从外到里等运动的动词”(李临定 1990:103)。一般认为,趋向动词是汉语动词中一个封闭的小类,总数不过二十多个,作用却非常重要(周一民 1999)。关于汉语中趋向动词的数量,不同学者所列不一。陆俭明(2002)列出了如下24个:上、下、进、出、回、过、起、开、来、去、上来、下来、进来、出来、回来、过来、起来、开来、上去、下去、进去、出去、回去、过去 ;吕叔湘(1999)列出了25个,除上述24个外,还包括“到”;孟琮等(1999)列出了26个,除上述25个外,还包括“到来 / 去”;刘月华(1998)和刘月华等(2004,2019)则列出了 28 个,除了把“到来 / 去”分列为“到……来”和“到……去”,把“开去”也列为了趋向动词。此外,还有学者将“入”也列为趋向动词(如张伯江 1991 ;张伯江、方梅 1996)。这样,学术界所列出的趋向动词共有 29 个。趋向动词可以是单音节词,也可以是双音节词。单音节趋向动词可称作简单趋向动词,双音节趋向动词可称作复合趋向动词。据此,汉语中的趋向动词分类就如表1 所示,其中简单趋向动词共12个,复合趋向动词共17个。

表 1 汉语中的趋向动词

在汉语中,趋向动词“是一类后辅助动词,用在动词或形容词后边表示某种趋向”(邢福义 1996:171)。趋向动词用在动词或形容词后作补语时,通常可以表示三种意义 :趋向意义、结果意义和状态意义(刘月华1998)。在此,我们仅涉及居于位移动词之后的趋向动词所表示的趋向意义。趋向动词作动词补语所表示的“趋向意义就是方向意义,表示人或物体通过动作在空间的移动方向”(刘月华 1998:2)。当位移动词和趋向动词构成的动趋短语后接处所宾语时,趋向动词表示实际的趋向,与空间或范围有关,说明人或事物随动作从一个空间位置或范围移动到了另一个空间位置或范围(李冠华 1985),如例(29)和例(30)中的“上”和“下”所示。在例(29)中,“他”随着“爬”的位移动作从“小山”下面的空间位置移动到了“ 小山” 上面的空间位置。在例(30) 中,“ 祝女士” 随着“跳”的位移动作从“三轮车”上面的空间位置移动到了“三轮车”下面的空间位置。

凡是一种行为,总有它的结果(王力 1985)。凡是一种位移事件,也总有它的路径。现实位移事件如此,抽象位移事件也莫不如此。作为一种编码抽象位移事件的构式,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通常使用表示趋向意义的趋向动词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中的路径。例如:

这几个例子均为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它们所编码的都是抽象位移事件。这几个构式分别使用了趋向动词“进”“过”“到”和“入”来编码 路径。在例(31)、例(33)和例(34)中,趋向动词“进”“到”“入”编码 的都是“起点—路径—终点”意象图式中的终点;在例(32)中,趋向动词“过”编码的则是这一意象图式中的整个路径。曾传禄(2009:69,2014:30) 认为,“‘过’标引的处所词既可以是‘经过点’,也可以是‘经过的路径’”。据此,例(32)中的趋向动词“过”所编码的路径应是“经过点”。

汉语一般使用趋向动词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中的路径,但是,并不是所有趋向动词都可用于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来编码路径。也就是说,在汉语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能够进入其中编码路径的趋向动词是有限制条件的。这一限制条件包括形式和意义两个方面。从形式上说,能够进入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趋向动词必须是简单趋向动词;从意义上说,能够进入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趋向动词必须是表示趋向意义的趋向动词。把形式和意义这两个方面结合起来考虑,我们就可以把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对编码路径的趋向动词的限制条件表述为 :只有表示趋向意义的简单趋向动词,才能够用于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才能和位移动词一起构成动趋短语来充当谓词成分。不仅如此,“从整体上看,作为‘终点’类格标的趋向词多于其他类趋向词。可以这么说,趋向词的典型语法功能就是‘终点’标志”(曾传禄 2009:68,2014:28)。根据曾传禄的观点和语料观察,我们发现,能够进入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表示趋向意义的简单趋向动词包括上、进、过、到、入等。

综上所述,英语和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都由三个必备成分构成,但在英语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构成形式为 NA VM P · NC/A,在汉语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构成形式是 NA V· VD NC/A。可以看出,英语和汉语采用不同方式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中的路径,而且各有各的限制条件。在英语中,能够用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中路径的空间介词必须是表示移动方向的动态空间介词;而在汉语中,能够用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中路径的趋向动词必须是表示趋向意义的简单趋向动词。可能是因为英语中的动态空间介词和汉语中的简单趋向动词都可以用来编码位移事件中的路径,吕叔湘(1999:39)认为,“跟某些外语比较,当动趋式动词后边是代表处所的名词时,动趋式里的 ‘趋1’的作用像一个介词”。“这就是说,这类结构中趋向词有标引处所的功能。不过,它们还无法归入介词,动趋式和动介式最大的不同在于:动趋式可以插入‘得 / 不’构成可能式,如‘挤得/ 不进礼堂、爬得/ 不上城墙’,而动介式 不能插入‘得 / 不’,如‘扔得 / 不在水里、开得 / 不往上海’不合法”(曾传禄 2009:68,2014:28)。动趋式还有一个特点,即“带上趋向补语的述补短语语 法功能上相当于一个动词,后面可以带‘了’,如‘流进了瓶里、爬过了雪山’”(张斌 2010:308-309)。据此可以认为,在汉语中,动趋短语中的趋向动词虽然在标示位移事件中路径的功能上“像”介词,但仍然不是介词,而是动词。

#5.结语

抽象位移事件是认知主体通过对现实位移事件的感知和体验,运用其认知想象能力和识解能力构想出的一种位移事件,抽象位移事件是由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促动的。作为一种隐喻机制,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是以可动具体实体为源域来理解和体验作为目标域的抽象实体,将可动具体实体这一源域的具体性和可动性映射到抽象实体这一目标域上,从而使抽象实体能够以具体 / 抽象实体为参照而发生心理上的空间位置变化。抽象实体的具体化和可动化机制具有单向性、局部性和隐含性特征,且有其限制条件。

人们对抽象位移事件的语言编码形成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在英语和汉语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都必须包含施事、谓词和处所三个必备成分。这是英语和汉语的相同之处。在施事、谓词和处所这三个必备成分中,施事成分即是位移体,在英语和汉语中都体现为指称抽象实体的抽象名词短语,但英语和汉语采取不同的方式来编码谓词和处所这两个成分。在英语中,谓词成分由位移动词充当,处所成分体现为介词和指称参照实体的具体/ 抽象名词短语所构成的介词短语 ;在汉语中,谓词成分由位移动词和趋向动词所构成的动趋短语充当,处所成分则由指称参照实体的具体 / 抽象名词短语直接体现。这样, 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结构形式为 NA VM P · NC/A ,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的结构形式则是 NA V· VD NC/A。英语和汉语对抽象位移事件中的路径也采用了不同的编码方式,而且各有各的限制条件。在英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中,能够用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中路径的空间介词必须是表示移动方向的动态空间介词 ;而在汉语抽象空间位移关系构式中,能够用来编码抽象位移事件中路径的趋向动词必须是表示趋向意义的简单趋向动词。这是英语和汉语的相异之处。

由于篇幅所限,参考文献及注释已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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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校对 | 屈宇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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