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翻译名家系列

他是金庸堂兄，被誉为中国“现代诗歌第一人”，却因曾弃笔从戎，被禁止诗歌创作，转而做翻译。他是诗人中最好的翻译家，也是翻译家中最好的诗人。他就是诗人穆旦，翻译家查良铮。

查良铮（1918.4.5—1977.2.26）

祖籍浙江省海宁市袁花镇，出生于天津。

现代主义诗人、翻译家。

01

望族出身的爱国诗人

提起浙江海宁查氏，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名门望族。自元末查瑜迁居海宁袁花，明清以来查氏一族便是“文宦之家”。清康熙年间，查家科甲鼎盛，五人入翰林院，留下“一门十进士”的美誉。康熙曾为查家题对联：“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并赐匾额“嘉瑞堂”。

康熙年间，查慎行、查嗣瑮、查嗣庭兄弟同为翰林院编修，时称“兄弟三翰林”。后来查嗣庭因文字狱被捕，牵连全族。金庸小说《鹿鼎记》的回目都是出自查慎行的诗句，而开篇的文字狱则是自己祖上的悲剧。

图为查慎行、查嗣庭 | 图源：百度百科

自第七世起，查氏的排字辈分为：秉志允大继嗣克昌，奕世有人济美忠良，传家孝友华国文章，宗英绍起祖德载光。而人们所熟知的查家名人多为“良”字辈——著名教育家查良钊、法学界的风云人物查良鉴、武侠小说泰斗查良镛（金庸），以及我们今天的主角查良铮（穆旦）。

查良镛▶

◀查良钊（时任西南联大训导长）与胡适、梅贻琦、黄钰生。

祖籍浙江海宁的查良铮出生于天津，属于查氏北支。1929年，查良铮进入南开中学读书，对文学产生兴趣，并开始写诗。他将“查”姓上下拆分，取笔名“穆旦”。1935年，17岁的穆旦进入清华大学地质系读书，后改读外文系。

抗日战争爆发后，穆旦随学校（西南联大）辗转于长沙、昆明等地，先后参与过南湖、高原、南荒、冬青、文聚社等五个文学社团的文学创作，并在香港《大公报》副刊和昆明《文聚》上发表大量诗作，成为有名的青年诗人。

长征路上的西南联大▶

◀青年穆旦

入选高中语文课本的诗歌《赞美》就创作于这个时期。他呼喊着“一个民族已经起来”，在中华民族抵御日本军国主义侵略的最艰苦的年代，唱出了一曲高昂的民族精神的赞歌。

我到处看见的人民啊，

在耻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偻的人民，

我要以带血的手和你们一一拥抱，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赞美》节选

1941年12月

1940年，穆旦从西南联大外文系毕业，留校担任助教。1942年，24岁的他弃笔从戎，参加了中国入缅远征军。这支军队收复了滇西失地8.3万平方公里，共歼灭日军4.9万余人，但伤亡官兵约6.7万。作为幸存者的查良铮，写下了长诗《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节选1945年9月

中国远征军▶

◀穆旦赴缅作战军装照

不过因为这次参军，穆旦失去了一段爱情。回国后的1945年，他写下了《流吧，长江的水》《风沙行》两首诗，都出现了一个叫玛格丽的女子。

流吧，长江的水，缓缓的流，

玛格丽就住在岸沿的高楼，

她看着你，当春天尚未消逝，

流吧，长江的水，我的歌喉。

——《流吧，长江的水》

男儿的雄心伸向远方，

但玛格丽却常在我的心头。

——《风沙行》

这位“玛格丽”便是曾淑昭，毕业于金陵女子大学，二人都工作于中国航空公司。分手的原因便是穆旦参军。后来，曾淑昭嫁给胡适之子胡祖望。而穆旦则在林徽因等人的介绍下，于1946年结识了妻子周与良。1949年，穆旦赴美留学。四个月后，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和周与良结婚。

穆旦与周与良结婚照▶

◀穆旦与周与良在美留学

02

被遗忘的穆旦与翻译家查良铮

1953年，穆旦夫妇克服重重困难回国，在南开大学任教。周与良在生物系任教，创建了南开微生物专业。穆旦任外文系副教授，致力于俄、英诗歌翻译。从此之后，诗人穆旦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是穆旦才思枯竭吗？不，他因为“历史原因”（抗战中参加过远征军）成为 “肃反对象”，被禁止诗歌创作，此前的诗歌也禁止出版，被迫从诗坛销声匿迹。

穆旦全家福

艰难的日子里，翻译家查良铮的翻译生涯起步了——从翻译普希金的诗歌开始。

普希金（1799-1837）是俄罗斯著名文学家、诗人，一生创作了八百多首抒情诗，查良铮翻译了其中半数，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

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

相信吧，快乐之日就会到来。

我们的心儿憧憬着未来，

现今总是令人悲哀：

一切都是暂时的，

转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

查良铮译

是不是觉得文字有些陌生？记忆中这首诗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戈宝权译

的确，戈版翻译更加口语化、朗朗上口，更重要的是入选了初中语文课本！而查译版更加注重韵律，前四行压交叉韵（i和ai），后四行偶句押韵（ai），整首诗一韵到底，读起来有些文白掺杂。

1954年，巴金先生主持的平明出版社连续出版了查译普希金五本诗集《波尔塔瓦》《青铜骑》《高加索的俘虏》《欧根·奥涅金》《普希金抒情诗集》，在中国形成了一次普希金热，翻译家查良铮的名字也被人们记住。

但好景不长，1957年查良铮因创作《葬歌》和《九十九家争鸣记》，在报纸上受到点名批判。次年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调至图书馆和洗澡堂，先后十多年受到管制、批判、劳改。但逆境中的查良铮依旧坚持译诗，默默地翻译拜伦的《唐璜》，以及济慈、布莱克等人的诗歌。

How sweet I roamed from field to field

And tasted all the summer's pride,

Till I the prince of love beheld,

Who in the sunny beams did glide.

我在田野里快乐地游荡，

遍尝到夏日的一切骄矜；

直到我看见爱情之王，

随着太阳的光线而飘行。

——布莱克《歌》节选

1975年，查良铮恢复诗歌创作，写下了《智慧之歌》《停电之后》《冬》等近30首作品。1976年3月31日，查良铮右腿股骨颈折断。翌年2月26日，查良铮心脏病突发逝世，享年59岁。在生命最后的日子，他在《冥想》中写下了内心的独白：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冥想》节选

查良铮留下的唯一遗物，就是装着《唐璜》译稿的小帆布提箱。

四年后，查良铮才被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03

诗人翻译家查良铮(穆旦)

诗人穆旦，翻译家查良铮。长期以来，这两个身份一直被割裂，但在这里，我们想称他为“诗人翻译家查良铮(穆旦)”。

穆旦夫妇墓

作为诗人的穆旦，在诗歌成就上可比肩徐志摩，甚至被誉为“现代诗歌第一人”。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穆旦就已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青年诗人。闻一多编选《现代诗钞》，选入了穆旦十一首诗，只比徐志摩少一首。

王佐良先生在《穆旦的由来与归宿》一文中写道：“无论如何，穆旦是到达中国诗坛的前区了，带着新的诗歌主题和新的诗歌语言，只不过批评家和文学史家迟迟地不来接近他罢了”。

而作为翻译家的查良铮，正是因为有“诗才”，才能够翻译出无愧于原作的文学译本。查良铮译作的最大特点就是“以诗译诗”，贯彻原诗的格律。卞之琳先生曾将查译《唐璜》称为“中国译诗走向成年的标志之一”，王佐良则把查良铮和戴望舒推为“最成功的两位译诗家”。

反正我坟头的青草将悠久地

对夜风叹息，而我的歌早已沉寂。

——《唐璜》节选

“诗人穆旦终于成为翻译家查良铮，这当中是有忧伤和曲折的，但也许不是一个最坏的归宿。”

《布莱克诗选》

作    者:  [英] 布莱克 

译    者:  袁可嘉，查良铮

出版社: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出版年: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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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   《布莱克诗选》，外研社出版。

[2]   《诗人翻译家查良铮(穆旦)》，《天津日报》http://news.nankai.edu.cn/mtnk/system/2018/04/07/000375396.shtml

[3]   《穆旦 ：百年后的春天，还有谁会记得我？》http://www.sohu.com/a/252588614_497915

[4]   《如果你不认识穆旦，那只能说明你还不懂诗http://www.sohu.com/a/227758289_99910369

[5]   《译境》，王佐良，外研社出版。

图文：小Q | 审核：阿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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